柳玉堂的手指轻轻抚过那幅残卷上晕染的桃花墨迹,指尖微微发颤。
陈三刀留下的包袱里还散落着几片干枯的花瓣,散发着若有若无的香气。
"这是..."她盯着画中树下对弈的两个小人儿,忽然觉得那执黑子的孩童格外眼熟。
记忆深处有什么东西正在松动。萧景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:"玉堂,
礼部已经拟好你父亲的追封诏书了。"他走近时,玉佩轻轻磕在桌角,发出清脆的声响。
柳玉堂猛地抬头,目光在他腰间玉佩与画中孩童间来回游移。
那块玄玉在阳光下泛着熟悉的青色纹路。"殿下可曾见过这幅画?"她将残卷推到他面前,
声音比平时尖细了些。萧景珩俯身细看,忽然轻笑:"这不是汴河边的老桃树么?
小时候..."话说到一半突然顿住,脸色变了变。
柳玉堂的指甲掐进了掌心:"殿下想说什么?"窗外传来礼炮声,是新政颁布的庆贺。
萧景珩的喉结滚动了几下:"那年上元节,
我偷溜出宫...""在桃树下遇到个哭鼻子的小姑娘?"柳玉堂接话时,
发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。她终于明白为何总觉得他眼熟,那个递给她糖人的锦衣少年。
萧景珩苦笑着点头:"后来听说柳家出事,我派人寻过你..."他伸手想碰她的肩,
却在半空停住,"没想到你在春风楼。"柳玉堂突然笑出了声,笑得眼角沁出泪花。
她指向画中棋盘:"当时这局棋,你让我三子还是输了。""因为你在角上偷了我两颗子。
"萧景珩也笑起来,笑着笑着却红了眼眶,"玉堂,这些年..."码头上传来号角声,
漕运新编的船队正要启航。柳玉堂望着窗外飘扬的龙旗,
轻声道:"殿下早知道霍家与三皇子勾结?""查到线索时,你已经接近霍长渊了。
"萧景珩攥紧了玉佩,"我不得不让陈三刀把名册交给你。
"柳玉堂摩挲着画上褪色的墨迹:"所以母亲这幅画,也是你安排的?
""是陈三刀从抄家清单里找到的。"萧景珩突然抓住她的手,"玉堂,
我欠你一句...""不必说了。"她抽回手,将残卷仔细卷好,"柳家的冤屈已雪,
殿下也该回宫了。"门外传来脚步声,新任漕运总督在院外高声求见。
萧景珩叹了口气:"明日早朝,你会来吗?"柳玉堂望着包袱里露出的一角琴谱,
那是《广陵散》的残页。她忽然想起第一次在春风楼见他时,
这位"纨绔皇子"故意打翻的茶盏。"殿下。"她突然唤住他,"当年在画舫上,
你给我的刑部密档..."萧景珩转身时,阳光给他的轮廓镀了层金边:"是真的。
只是没想到霍长渊会模仿柳大人的笔迹。"柳玉堂点点头,从袖中取出个荷包:"这个,
物归原主。"荷包里躺着半块糖人模子,是当年摔碎后她偷偷藏起的。萧景珩接过时,
指尖擦过她掌心的疤痕,那是弹断琴弦时留下的。"其实..."他欲言又止。
码头上突然传来喧哗。柳玉堂推开窗,看见苏锦瑟被押上囚车,那身红衣在雪地里格外刺眼。
"她供出了三皇子藏匿的龙袍。"萧景珩站在她身后说,呼吸拂过她发间的白玉簪。
柳玉堂望着远处皇觉寺的塔尖,轻声道:"殿下如今可以安心推行新政了。""玉堂。
"萧景珩突然郑重地唤她,"刑部还缺个主事..."柳玉堂的手指停在琴谱上,
墨迹晕染的桃花仿佛在纸上重新绽放。萧景珩那句"刑部还缺个主事"悬在空气中,
像未落的棋子。"殿下说笑了。"她将琴谱合上,指尖沾了墨香,"柳某一介女流,
怎堪当此重任。"萧景珩忽然从袖中取出个旧荷包,倒出两枚黑玉棋子:"当年你偷走的子,
该还了。"棋子落在棋盘上清脆作响。柳玉堂盯着那熟悉的纹路,
忽然想起父亲书房里也有一副这样的棋。窗外庆贺新政的礼炮声渐歇,只剩雪落屋檐的细响。
"玉堂。"萧景珩的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什么,"你知道我为何非要推行新政?"她抬起眼,
看见他指间转着半块糖人模子。那是她藏了十年的信物,此刻在他掌心泛着温润的光。
"为了这个?"柳玉堂突然觉得可笑,十年血泪竟始于孩童时的糖人。
可笑着笑着喉头却哽住了。萧景珩摇头,从怀中取出一卷黄绢:"当年柳大人递的折子,
被霍长渊调换了。"他展开绢布,露出熟悉的字迹,"这才是真正的漕粮改制策。
"柳玉堂的指尖触到绢上暗褐色的痕迹,那是干涸的血。父亲临终前咬破手指补的印章,
如今成了铁证。"所以殿下接近我...""起初是为证据。"萧景珩坦然迎上她的目光,
"后来在春风楼见你弹断琴弦,才知道是你。"院外传来漕运总督的咳嗽声。
柳玉堂望向窗外,新裁的官服在雪地里格外醒目。她忽然想起苏锦瑟被押走时,
那身红衣像极了当年抄家时的火把。"玉堂。"萧景珩突然握住她发抖的手,
"柳大人的新政,该有人替他完成。"她挣开手,
残卷上的桃花蹭到了袖口:"殿下要我入朝为官,是为赎罪?""是为对弈。
"萧景珩将黑子推到她面前,"十年前那局未完的棋。"柳玉堂的指甲掐进掌心。
她看着画中两个小人儿,执白子的女童眼角还挂着泪。记忆里锦衣少年递来的糖人,
化在舌尖是桂花味的甜。"刑部主事几品?"六品。"萧景珩眼睛亮起来,"专司漕运讼案。
"柳玉堂轻笑出声。她摸向发间的白玉簪,那是陈三刀送来的"凶器",
如今成了束发的寻常首饰。"我要霍长渊的审案权。""不行。"萧景珩皱眉,
"三司会审已定...""那殿下另请高明。"她转身去收琴谱,
腕间的翡翠念珠突然断了线,碧绿的珠子滚了满地。萧景珩蹲下身,
一颗颗捡起珠子:"你明知他活不过春分。""我要他亲口认罪。
"柳玉堂盯着他发顶的玉冠,"为我父亲。"雪光透过窗纸,映得满地玉珠像散落的星子。
萧景珩忽然将捡起的珠子放进她掌心:"明日早朝,穿官服来。
""殿下不怕言官参你任用罪臣之女?""怕。"他起身掸了掸衣摆,
"更怕你烧了刑部卷宗。"柳玉堂终于真心实意地笑了。她摸向腰间匕首,那是陈三刀给的,
如今鞘上缠着红线,像新娘的嫁衣。"我要带琴入宫。""准。"谱。
"萧景珩的指尖在棋盘上顿了顿:"陈三刀给你的那份?"柳玉堂不答,
只是将残卷慢慢卷起。画中桃花被收拢的瞬间,窗外最后一支礼炮在空中炸响。"明日辰时,
我在午门等你。"萧景珩转身时,玉佩在门槛上磕出轻响。柳玉堂数着珠子,发现少了三颗。
她在桌脚边找到一颗,另外两颗滚进了地缝。就像十年前那个上元夜,
她终究没能留住全部糖人。柳玉堂蹲下身,指尖拨开地缝里的灰尘。两颗翡翠珠子沾了灰,
像蒙尘的旧事。她忽然听见萧景珩折返的脚步声。"少了一颗。"她头也不抬地说。
萧景珩的皂靴停在眼前:"礼部送来的官服,我让人改了尺寸。"他递过个锦囊,"这个,
抵那颗珠子。"柳玉堂打开锦囊,里面是把黄铜钥匙。"刑部档案库?
""最里间那口樟木箱。"萧景珩的袖口沾了雪水,"你父亲当年没烧完的案卷。
"她攥紧钥匙,齿尖硌得掌心生疼。"殿下这是...""不是施舍。
"萧景珩突然蹲下来与她平视,"明日三司会审,我要霍长渊亲口认的是谋反之罪。
"他压低声音,"但你父亲那桩,得你自己来断。"柳玉堂嗅到他衣领上的沉水香,
混着墨汁的苦味。这味道让她想起春风楼里,他假装醉酒蹭在她案头批奏折的夜晚。
"为什么?"她盯着他腰间晃动的玉佩。
萧景珩突然摘了玉佩塞进她手里:"当年抄家的官兵,是霍家冒用我的令牌。
"冰凉的玄玉上刻着"景"字,比她记忆里的多道裂痕。窗外传来马蹄声。
新任漕运总督等不及闯进院子:"殿下!霍府管家招供了,说龙袍藏在...""滚出去!
"萧景珩厉声呵斥。柳玉堂第一次见他失态,他脖颈上青筋暴起,像她弹断的琴弦。
总督退下后,屋里静得能听见雪压断树枝的声音。
柳玉堂摩挲着玉佩裂痕:"所以当年救我母亲出火场的...""是陈三刀。"萧景珩苦笑,
"我那时才十四岁,连自己宫里的太监都使唤不动。
"柳玉堂突然将玉佩拍在棋盘上:"那这十年你在哪?"黑玉棋子被震得跳起来,
又叮叮当当落回原位。萧景珩拾起一枚棋子:"在查户部那本假账。"他转动棋子,
"直到在春风楼听见《广陵散》,我才确定你还活着。"柳玉堂想起那***打翻的茶盏,
滚烫的茶水在她手背烫出红痕。原来不是意外。"刑部主事的官服,"她突然问,
"什么颜色?""鸦青。"萧景珩眼睛亮起来,"你穿青色好看。
"柳玉堂嗤笑出声:"殿下记性真好,连罪臣之女穿什么颜色都记得。
""我记得你偷棋子时穿的杏黄襦裙。"萧景珩指向残卷,"也记得这局棋你耍赖的模样。
"她望向画中女童揪着衣角的手,突然发现袖口绣着朵桃花。记忆如潮水涌来,
那年上元节母亲说"桃之夭夭",父亲接"宜其室家"。"玉堂。"萧景珩轻声唤她,
"新政推行后,漕工子弟能入官学了。"她猛地抬头。
父亲临终前攥着她手说的就是"官学"二字,血沫子沾在她袖口的桃花绣样上。
"明日..."她嗓子发紧,"我要弹完《广陵散》。"萧景珩沉默片刻,
从怀中取出半张焦黄的纸:"陈三刀找回的残谱,缺了最后一段。"柳玉堂接过残谱,
背面竟是她父亲批注的漕运改制策。墨迹洇透了纸背,像干涸的血泪。"够了。
"她将残谱收入袖中,"足够送霍长渊一程。"雪停了。院外传来礼官演练朝仪的声音,
悠长的"跪——"字飘进窗棂。萧景珩突然抓住她手腕:"别跪霍长渊。"柳玉堂挣开手,
腕间红痕与他拇指印重合:"我要他跪着听判。""然后呢?"萧景珩追问,"判完霍家,
你...""殿下。"她打断他,"那颗丢了的珠子,我找着了。"摊开的掌心里,
翡翠珠映着雪光,里头有道细如发丝的裂痕。萧景珩忽然笑了:"还是这么要强。
"他取下官帽,露出额角一道疤,"当年翻宫墙找你摔的。"柳玉堂别过脸。
画舫那夜他递来密档时,碎发就垂在这道疤上。她竟没认出。"官帽戴好。
"她将珠子按进他掌心,"明日别让言官揪住失仪的把柄。
"萧景珩却把珠子系回她腰间:"缺三颗才吉利。"他手指灵活地打着结,"柳大人当年说,
三生万物。"柳玉堂低头看他发顶的玉冠。十年前那个锦衣少年,如今眼角已有了细纹。
她突然伸手碰了碰他额角的疤:"疼吗?""比琴弦割手疼些。"他仰头笑,
却见她一滴泪砸在官袍补子上。院外礼炮又响。柳玉堂迅速抹了脸:"殿下该回了。
"萧景珩起身时,一枚黑子从袖口滚落。柳玉堂拾起来,发现刻着小小的"玉"字。
"明日..."他走到门口又回头,"我让尚膳监备桂花糖。"柳玉堂捏紧棋子。
残卷上的桃花被风吹得簌簌响,画中女童的泪痕晕开了墨色。
她突然明白母亲为何独独没画完这株桃树。"萧景珩。"她连名带姓地喊,
"若我父亲当年没递那道折子...""那我也会在春风楼遇见你。"他站在雪光里笑,
"毕竟,你偷过我两颗子。"柳玉堂捏着那枚刻着"玉"字的黑子,指腹摩挲着凹凸的纹路。
窗外的雪光映在棋盘上,将棋子照得半透明,像极了那年上元节的冰灯。"这颗子,
我藏了十年。"她突然开口,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。萧景珩的脚步停在门槛上,
官袍下摆沾了雪水:"我知道。""你知道?"柳玉堂猛地抬头,
发间的白玉簪晃出一道冷光。他转身,从袖中取出个褪色的荷包:"当年你落下的。
我每年上元节都带着它去汴河边。"柳玉堂的指尖颤了颤。那荷包上歪歪扭扭的桃花,
是她十岁时的手笔。她忽然觉得喉头发紧:"殿下何必...""不是殿下。
"萧景珩打断她,"是偷你糖人的混账小子。"他眼角微微发红,"玉堂,
我欠你的不止两颗棋子。"新任漕运总督又在院外咳嗽。柳玉堂望向窗外,
看见几个官员探头探脑。她冷笑一声:"殿下再不走,明日弹劾您的折子该堆满御书房了。
"萧景珩却大步走回来,抓起棋盘上的玉佩系回腰间:"明日三司会审,
我要霍长渊亲口认的不仅是谋反。"他压低声音,"还有构陷忠良。
"柳玉堂的指甲掐进掌心。父亲**上的字迹与霍长渊的笔迹重叠在一起,
像两条纠缠的毒蛇。"证据呢?"在你手里。"萧景珩指向她袖中的残谱,
"柳大人最后改的漕运策,背面是霍长渊收买琴师的收据。"柳玉堂猛地展开残谱。
那些她以为是父亲批注的墨迹,细看竟是密密麻麻的账目。最底下盖着霍府的私印,
印泥颜色与父亲**的暗痕一模一样。"原来如此..."她突然笑出声,笑得肩膀发抖,
"难怪他临死前说'琴谱'二字。"萧景珩的手悬在半空,最终落在她肩头:"明日早朝,
穿青色官服来。"他顿了顿,"我让尚衣局在袖口绣了桃花。
"柳玉堂盯着他官袍补子上的云纹。十年前那个递糖人的少年,如今肩上扛着万里河山。
她忽然觉得疲惫:"殿下请回吧。"萧景珩走到门口,突然回头:"玉堂,
你还记得当年那局棋赌的是什么?"柳玉堂怔住了。记忆里的桃花纷纷扬扬,
锦衣少年笑着说"输了的人要答应赢家一件事"。"不记得了。"她别过脸。"我记得。
"萧景珩的声音带着笑意,"明日告诉你。"院门开合的声响惊飞了檐下的麻雀。
柳玉堂展开残卷,画中桃花树下,女童正偷偷把棋子藏进袖口。她摸着袖中的黑子,
突然发现刻字的凹槽里藏着干涸的血迹。窗外礼炮声又起。柳玉堂将棋子按在眉心,
冰凉的触感让她想起父亲临终前贴在额头的玉扳指。那枚扳指如今戴在萧景珩手上,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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