车子在高速公路上飞驰。
我把油门踩到了底，车窗外的景物飞速地向后倒退，变成了一片片模糊不清的色块。
林清玥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，从离开医院开始，她就没有说过一句话。
她只是抱着双臂，呆呆地看着前方，眼泪无声地流淌，打湿了胸前那片昂贵的衣襟。
我知道，她和我一样，心如刀绞。
六年。
整整六年。
我们把仇人的儿子沈辰宝，当成心肝宝贝，捧在手里怕摔了，含在嘴里怕化了。
我们给了他最好的一切。
到头来，却发现，这一切，都只是一场精心策划的、荒唐至极的***。
而我们的亲生骨肉，却在某个我们甚至不知道名字的角落，吃着我们不敢想象的苦，受着我们不敢想象的罪。
一想到这里，我的心脏就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地攥住，疼得我几乎无法呼吸。
方向盘被我捏得咯咯作响，手背上青筋暴起，像一条条盘踞的虬龙。
沈墨轩，沈大伟。
我在心里，将这两个名字，用牙齿，咀嚼了千遍，万遍。
我发誓，我一定要让他们，为他们的所作所为，付出血的代价！
根据沈墨轩给的那个地址，导航显示，那个叫“下溪村”的地方，在邻省一个极其偏僻的山区里。
从我们所在的城市开车过去，马不停蹄，也至少要七八个小时。
天色，渐渐地暗了下来。
高速公路上的车流，也渐渐变得稀疏起来。
密闭的车厢里，只有我和清玥两个人沉重的，压抑的呼吸声。
“对不起。”
我哑着嗓子，终于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。
林清玥的身体微微一颤，她缓缓地，僵硬地转过头来看我。
她的眼睛，又红又肿，像两颗熟透了的红桃子，里面充满了无尽的痛苦和迷茫。
“这几年……是我忽略了你。如果我能早点发现……”
“不怪你。”
她摇了摇头，声音沙哑得厉害，像被砂纸磨过一样。
“我才是……最蠢的那个。我自己的孩子被换了，我竟然一点都不知道……”
说着，她又开始掉眼-泪。
“我是个不合格的妈妈……我连自己的孩子都保护不了……”
她捂着脸，压抑地哭泣着，肩膀剧烈地颤抖，像一片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落叶。
我心疼地腾出一只手，覆在她冰冷的手背上。
“会找到的。我们一定能把他找回来。”
我不知道，我这句话，是在安慰她，还是在安慰我自己。
车子下了高速，又在坑坑洼洼的国道和尘土飞扬的县道上，颠簸了许久。
直到后半夜，我们才终于在无边的黑暗中，看到了那个用一块破木板写着的村牌——“下溪村”。
这是一个……比我想象中还要破败、还要贫穷的地方。
借着刺眼的车灯光，能看到道路两边，大多是低矮的、用黄泥和茅草搭建的土坯房，有些甚至已经塌了半边，露出黑洞洞的豁口。
整个村子，黑漆漆的，静得可怕，像一个被现代文明彻底遗忘的、与世隔绝的角落。
我的心，一点一点地，沉了下去。
沉入了无底的深渊。
我的儿子，就在这样的地方，生活了整整六年吗？
按照沈墨轩的说法，他把孩子，寄养在了一个他家的远房亲戚家里。
那户人家姓王，家里只有一个老太太，带着一个孙子过活。
我们把车停在村口那棵巨大的、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的老槐树下。
深更半夜，也不好去打扰。
我和清玥，就在冰冷的车里，睁着眼睛，一分一秒地，熬到了天亮。
当第一缕灰白色的晨光，照进车窗时，我们下了车。
清晨的山村，空气里带着泥土和腐烂草木混合在一起的、潮湿的气息。
我们向一个早起扛着锄头准备下地的村民，打听王老太家的位置。
那村民用一种极其奇怪的眼神，上上下下地打量了我们一番，然后伸出那只布满老茧和裂口的手，指了指村子最深处，一栋看起来摇摇欲坠的、孤零零的泥瓦房。
“喏，就那家。不过……你们城里人，找她家干嘛？”
“我们是她家的远房亲戚。”我随口胡诌道。
“亲戚？”
那村民撇了撇嘴，脸上露出一丝同情和不屑。
“她家那个倒霉孙子，怕是活不长了，你们这是来看他最后一面？”
我的心，咯噔一下，像是被人用锤子狠狠地砸了一下。
“他……他怎么了？”林清玥的声音，都在发颤。
“还能怎么着，一身的病呗。”
村民摇了摇头，重重地叹了口气。
“那孩子，打小就没好过。听说生下来就有毛病，三天两头地发烧咳嗽。王老太也没钱给他去大医院看，就那么一年一年地拖着。前两天，又病得下不来床了，咳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，脸都憋成紫色的了。唉，可怜哦。”
轰！
我的大脑，瞬间一片空白。
林清玥更是眼前一黑，身体一软，差点栽倒在地。
我连忙扶住她，用尽了全身的力气，才没有让自己也跟着一起倒下。
我们跌跌撞撞地，朝着那间破败不堪的泥瓦房跑去。
还没走近，就听到一阵撕心裂肺的、让人心碎的咳嗽声，从那黑洞洞的屋子里传了出来。
那声音，又急又重，像要把整个小小的肺都咳出来一样。
每一下，都像一把重锤，狠狠地，砸在我们的心上。
我们推开那扇虚掩着的、用几块烂木板拼接而成的门。
屋子里，光线昏暗，一股浓重的中药味和长年不见阳光的霉味混合在一起，扑面而来，呛得人几乎要流下眼泪。
一个瘦小到不像话的身影，蜷缩在墙角一张破旧不堪的木板床上。
他的身上，盖着一床看不出原本颜色、又黑又硬的、散发着异味的破棉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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