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七岁这年,我的人生被一辆黑色的宾利劈成了两半。前半段,是城中村握手楼里昏暗的灯光和永远散不去的潮湿霉味;后半段,是浅水湾半山别墅里,能倒映出阿尔卑斯山脉的落地窗,和那个穿着高定连衣裙,眼神复杂地看着我的女孩。他们说,我才是真正的苏家大**,苏念。而她,苏安安,是那个被抱错的假千金。我的人生,从哪一刻开始,变成了一场精心编排的谎言?当真相的帷幕被揭开,所有人都期待着一场鸡飞狗跳的认亲大戏,期待着我这个在泥泞里长大的女孩,如何对那个占据了我十七年人生的“冒牌货”展开报复。但他们不知道,这不仅仅是身份的归位,更是一场狩猎的开始。而我,是那个最有耐心的猎人。
我叫江月,月亮的月。
这个名字是我妈给我起的,她说,希望我的人生能像月亮一样,哪怕身处黑暗,也能发出自己的光。
可惜,在过去的十七年里,我人生里的黑暗太多,光却太少。
高三的课业像一座大山,压得每个人都喘不过气。最后一节晚自习的下课**响起时,整个教学楼都爆发出一种如释重负的欢呼。我却没什么感觉,只是麻木地将桌上的《五年高考三年模拟》塞进洗得发白的帆布包里。
“小月,还不走?一起啊。”后座的陈琳拍了拍我的肩膀。
我摇摇头,指了指桌上另一摞崭新的卷子,“我再做一套数学题。”
“学神就是学神,太卷了!”陈琳吐了吐舌头,背着书包一溜烟跑了。
我不是卷,我是不敢停。我的成绩,是我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东西,是支撑我走出这个逼仄城中村的唯一希望。
教室里的人走得差不多了,我从书包夹层里摸出半块已经有些凉了的玉米饼,小口小口地啃着。这是我的晚饭。不是我妈舍不得给我做,而是她最近身体越来越差,连下床都费劲。家里的积蓄,早就被一张张诊断书和一瓶瓶药给掏空了。
我必须拿到华清大学的最高奖学金,没有退路。
窗外的风带着初夏的燥热,吹得树叶沙沙作响。我刚写完一道解析几何的压轴题,班主任老张就出现在了门口,他朝我招了招手,表情有些复杂。
“江月,你出来一下。”
我心里咯噔一下,第一反应是:我妈出事了?
我几乎是跑着冲出教室的,紧张地问:“张老师,是不是我妈她……”
“不是不是,”老张连忙摆手,他犹豫了一下,压低声音说,“***有人找你,好像……是你家的亲戚。”
亲戚?
我愣住了。我和我妈相依为命,从我记事起,就没听她提过任何亲戚。我们像两棵无根的浮萍,在这个城市里不停地搬家,从一个城中村搬到另一个更偏僻的城中村。
“什么样的亲戚?”我追问。
“我也不清楚,看着……挺有钱的。”老张的眼神里带着一丝探究和同情,“你快去吧,校长还在等着呢。”
怀着满腹的疑惑,我走向行政楼顶层的***。走廊里的声控灯明明灭灭,像我此刻不安的心跳。
办公室的门虚掩着,我轻轻敲了敲。
“请进。”
我推门进去,瞬间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。
不大的办公室里,除了校长和老张,还坐着一男一女。那个女人约莫四十岁上下,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香奈儿套装,珍珠耳环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。她保养得极好,脸上看不出什么岁月的痕迹,但眉宇间却锁着一股化不开的忧愁。她身边的男人则要严肃得多,一身笔挺的西装,手腕上戴着一块我叫不出牌子但一看就价值不菲的手表,气场强大得让人不敢直视。
他们的目光,在我推门进来的那一刻,就牢牢地锁定在了我的身上。
女人的眼神里充满了震惊、愧疚、心疼和一种我读不懂的狂热。她几乎是立刻就站了起来,嘴唇哆嗦着,想说什么,却又发不出声音。
“江月同学是吧?快坐。”校长连忙起身招呼,态度前所未有的和蔼。
我拘谨地在沙发的一角坐下,帆布包被我紧紧抱在怀里,那是我唯一的安全感来源。
“江月同学,是这样的,”校长清了清嗓子,斟酌着开口,“这位是苏先生和苏太太,他们……他们说是你的……”
“我是你妈妈。”那个叫苏太太的女人终于开了口,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。她向前走了两步,似乎想抓住我的手,但看到我身上洗得发旧的校服和警惕的眼神,又停住了脚步。
我大脑一片空白,像被一道惊雷劈中。
妈妈?我妈妈明明躺在家里那张吱呀作响的旧床上,她怎么会是我的妈妈?
我的第一反应是骗子。是那种新型的、专门针对高中生的诈骗。
我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,冷冷地开口:“我不认识你们。如果没什么事,我还要回去复习。”
“孩子,你别怕。”女人急了,眼圈瞬间就红了,“我们不是坏人,我们真的是你的亲生父母。我们找了你十七年!”
她说着,从身边那个爱马仕包里拿出一份文件,递了过来。旁边的男人——苏先生,自始至终没有说话,只是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打量着我,那眼神里有审视,有探究,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……失望?
我没有接那份文件,目光却落在了封面上那几个加粗的黑体字上——“DNA亲缘关系鉴定报告”。
我的心脏猛地一缩。
“十七年前,在港城第一医院,因为护士的疏忽,你和另一个孩子被抱错了。”苏太太赵文君的声音带着哭腔,将一段尘封的往事娓娓道来,“直到半年前,安安……就是我们养了十七年的女儿,她需要输血,我们才发现她的血型和我们对不上。我们去查了,才发现……才发现当年发生了这样的差错。”
“我们找了很久,才终于找到了你。你的眉眼,和你爸爸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。”赵文君的目光贪婪地描摹着我的五官,仿佛要将这十七年的空白一次性补回来。
信息量太大,我一时无法消化。
抱错?亲生父母?
那些只在八点档狗血电视剧里出现的情节,竟然活生生地发生在了我的身上。
我的脑子飞速运转,过去那些想不通的细节,此刻像电影片段一样在眼前闪回。
为什么我妈从来不提我爸是谁?为什么我们总是在搬家,好像在躲着什么人?为什么她柜子里那张唯一泛黄的照片上,那个襁褓里的婴儿,眉眼和我没有一丝相像?
原来,我活了十七年的人生,从根上就是错的。
我不是江月,我是苏念。
“所以,你们想怎么样?”我终于抬起头,直视着他们,声音平静得连我自己都感到惊讶。
也许是贫穷和苦难磨砺了我的心性,在巨大的震惊过后,我没有哭闹,也没有欣喜若狂,而是本能地开始分析利弊。
“跟我们回家。”一直沉默的男人,苏振,终于开口了。他的声音低沉而威严,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口吻,“你的户口、学籍,所有的一切,我们都会处理好。港城最好的国际学校,或者直接送你出国,随你选。”
他的话里没有一丝温情,更像是在宣布一项商业决策。
我注意到,他说的是“回家”,而不是“回苏家”。一个细微的差别,却透露出他潜意识里的态度。
“我的……我妈妈怎么办?”我问出了最关心的问题。那个将我抚养长大,为了给我治病、供我读书而耗尽了心血的女人,江琴,我不可能抛下她。
赵文君的脸上闪过一丝为难,她看了一眼丈夫,才小心翼翼地说:“我们会给她一笔钱,足够让她后半生衣食无忧,也会安排最好的医生给她治病。但是,念念,你必须跟我们回去。苏家……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继承人。”
继承人。
我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词。
原来如此。他们需要的不是一个失散多年的女儿,而是一个能填补“真千金”位置的符号,一个能堵住悠悠众口的继承人。
我心底最后一丝对亲情的幻想,悄然破灭。
“我需要时间考虑。”我站起身,“今天太晚了,我要回去了。”
我的冷静似乎超出了他们的预料。赵文君还想说什么,却被苏振一个眼神制止了。
“可以。”他点了点头,“这是我的名片,想清楚了,打这个电话。司机会在楼下等你,送你回去。”
我没有接那张名片,只是朝校长和老师微微鞠了一躬,转身走出了办公室。
我没有去坐那辆停在校门口,在夜色中依然闪耀着昂贵光芒的宾利。我沿着熟悉的小路,一步步走回那个破旧的家。
一路上,我的脑子乱成一团浆糊。
我是谁?我从哪里来?又要到哪里去?
这十七年,我为了摆脱贫穷,拼尽了全力。我以为考上华清,就能改变命运。可现在,命运却用一种更荒诞、更戏剧化的方式,给了我一个一步登天的机会。
巨大的信息差,让我的世界观瞬间崩塌。我过去所坚信的一切,努力的意义,奋斗的目标,在“苏家大**”这个身份面前,都变得可笑又可悲。
推开家门,一股浓重的中药味扑面而来。江琴正靠在床头,借着一盏昏黄的台灯缝补我校服上的破洞。看到我回来,她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:“小月回来了?饿不饿,妈给你热了粥。”
看着她鬓角的白发和布满裂纹的双手,我的鼻子一酸,眼泪差点掉下来。
不管我是江月还是苏念,她才是我唯一的妈妈。
我摇了摇头,走过去拿过她手里的针线,“妈,我来吧。你快躺下休息。”
那一晚,我彻夜未眠。
第二天,我照常去上学,仿佛昨晚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。
但梦总有被惊醒的时候。
下午最后一节课,学校里出了名的恶霸李伟,带着几个跟班,把我堵在了教学楼后的死角。
李伟的父亲是个暴发户,仗着家里有几个钱,在学校里横行霸道。他追求过我,被**脆利落地拒绝后,就一直怀恨在心,处处找我的麻烦。
“江月,听说你最近挺缺钱啊?**药费,凑够了吗?”李伟一脸狞笑,手里抛着一个最新款的苹果手机,“这样,你把我的鞋舔干净,这部手机就归你了。怎么样?”
他的跟班们发出一阵哄笑。
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,心里没有一丝波澜。这种程度的羞辱,我已经习惯了。在绝对的贫富差距面前,尊严是最廉价的东西。
我没理他,转身想走。
“想走?没那么容易!”李伟一把抓住我的胳膊,力气大得惊人,“今天不让你这个高材生知道什么叫社会,老子就不姓李!”
就在他的手即将碰到我的脸时,一个冰冷的声音从我们身后响起。
“住手。”
我回头,看到了苏振。他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那里,身后还跟着两个黑衣保镖。他还是穿着昨天那身西装,只是换了条领带,神情比昨天更加冷漠。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照在他身上,却照不进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。
李伟显然没搞清楚状况,他上下打量着苏振,嚣张地骂道:“**谁啊?敢管老子的闲事?”
苏振没有理他,目光落在我被抓住的手臂上,眉头微微皱起。
他身后的一个保镖立刻上前,只用一只手,就轻而易举地将李伟的手腕捏住,反向一拧。
“啊——!”李伟发出一声杀猪般的惨叫,瞬间松开了我。
“我再问一遍,你是谁?”苏振的语气没有起伏,却带着一股令人胆寒的压迫感。
“我爸是李……李天霸!天霸集团的董事长!”李伟疼得满头大汗,却还不忘搬出自己的靠山。
“天霸集团?”苏振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,他从口袋里拿出手机,拨通了一个号码,开了免提。
“喂,王局吗?我是苏振。城西有个叫天霸集团的公司,帮我查一下,它的税务和项目审批,有没有问题。”
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毕恭毕敬的声音:“苏董您放心,我马上办!”
苏振挂掉电话,看都没看已经面如死灰的李伟,而是转向我,语气依然平淡:“跟我走。”
李伟和他那群跟班,已经吓得魂不附体。他终于意识到,自己惹到了一个完全惹不起的存在。
苏振看了一眼李伟,像是看一只蝼蚁,对身边的保镖说了一句:“处理干净。”然后,他又拨通了一个电话。
“李总吗?管好你的儿子。否则,明天早上,我不希望在港城再看到你的公司。”
那是一种绝对的、不容置疑的碾压。
我看着李伟惨白的脸,和苏振云淡风轻的侧影,心脏第一次,为这种名为“权力”的东西,剧烈地跳动起来。原来,这就是信息和资本不对等时,降维打击的感觉。
我默默地跟在苏振身后,走出了那个曾经让我感到窒息的角落。
我知道,我的人生,从这一刻起,再也回不去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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